幾分鐘後,蘆名族人就氣喘吁吁的從北邊的舟津來到了三代村。「逃到哪裡去了?」「還在這個村子裡藏著?或者往勢至山去了?」眾人站在村頭的三岔路口,瞪著充血的眼睛四處張望。忽然有人看到西邊有人影飄飄然在眼前消失。白色的袈裟頭巾,黑色的衣服。「看,是那邊!」「找到了!」眾人如一團風追逐而去。從三代村往西,是一個下坡,叫做山王坡。遠遠地看見兩個人影已經下了坡,過了坡下的橋,向遠處逃去。袈裟頭巾也被扔到了橋上。踏雪追來的蘆名族人,到了橋前,卻忽然停住了腳步。那人立在橋的正中。他轉過頭來,臉上戴著般若面具。「……啊」瞬間,蘆名族人中響起恐懼的呻吟聲。橋上的風吹拂著他的袍袖和衣擺,般若面一人寂然立於橋上。但,他的手扣住腰間大刀的把柄。——雙方都沒有說話。但看到般若面時,蘆名族人全都心頭一寒,禁不住地戰慄起來。般若面真的在追擊的敵人當中嗎?這不是恐懼。自己不能恐懼。那個般若面,一定可以射死他!不,那是我自己的手!他們在心中不停地叫著,——但至今已有四十餘人被殺,見到這劍俠的背影,恐懼就直湧上來,如波浪般漫漶到心底。磐梯山山麓的森林裡,東山的森林裡,日橋川的塵埃中,大沼的村落里——行蹤飄忽,神出鬼沒,凡見過他的蘆名族人幾乎都被如土偶一樣毫無反抗能力地殺死,自號般若俠,這個男人,並不只是傳說,過去僥倖逃跑的蘆名族人,幾乎都把他當作魔神看待。在他們看來如神一般的漆戶虹七郎、香爐銀四郎都不敢踏出城門一步,連銅伯大人也是如此,這並不只是為了審問澤庵大師,更是為了避開這個男人。眾人都這麼認為。追的是戴蓑笠的七個人,從數目上看應該是崛家女人。接著發現其間混有澤庵門下的和尚,般若面已被漸漸遺忘。——現在,他突然出現在眼前「……上啊!」他們受到巨大的衝擊,好像怪物忽然出現在眼前一樣。他們也注意到敵人已經逃遠,但此刻已經顧不得那些了。——眾人一起舉起了槍,般若面卻只是將手放在了刀把上而已。但這更讓人膽寒。「……死嗎?」從般若面的陰影里,傳來一聲低語。「想死嗎?」般若面一步一步地上前,蘆名族人不由得後退。踏連刀也沒有拔出,但在氣勢上已完全壓倒敵人。空氣如凍結了般。「……不,不想,槍」呻吟出聲的,是剛才丟了槍的那幾人。他們慘叫出聲。剩下的幾人已經無法忍受這種對峙,幾乎膝蓋要向前撲倒,此時聽到慘叫,忽然發出了魚死網破的一擊。「啊————」他們如瘋狂般大吼,三桿槍一齊刺出。三桿槍如穿過豆腐一樣貫穿了般若面的身體,力道落空,三桿槍的主人一起撲地。後面的人在瞬間,幾乎以為這是自己眼睛的錯覺。他們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,槍確實貫穿了般若面的身體,從沾滿鮮血的槍尖到槍柄,一共穿過了兩三尺之多。——即使親眼看到,蘆名族人仍難以置信。這個帶般若面具的人,是那個如同魔神般的般若俠嗎?……他們瞪大眼睛看著那具被三桿槍穿透的身體,終於爆發出喊叫、「——得手啦!」「終於幹掉那個般若面了!」蘆名族人狂叫著,一齊湧上前去觀看。此時,忽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叫聲。這並不是慘叫。蘆名族人拿著長槍,像串芋頭似的在再也無法抵抗的般若面身上刺來刺去,不時地發出鬨笑聲。般若面終於倒了下去,身前已成一片血網。有人揭下了般若面的面具和頭巾。蘆名族人中的一人,看著光禿禿的和尚腦袋,叫道:「不對!」「不對?你見過般若面嗎?」「沒見過,但我曾經見過這個和尚再若松城裡捧著缽盂走路。——在那天,我們有七個人在貓魔岳的山麓被般若面襲擊。」眾人都驚呆了。「不管怎樣,先去追逃跑的人!」眾人慌了神,拔下槍拖著就往西跑,可此時哪還見敵人的影子。他們邊追邊說:「那些人往若松逃,到底是為什麼呢?以退為進嗎?」「也可能,不過會不會是為了引開我們,好讓北岸的那些尼姑順利逃跑?」這些實在是他們過慮了。但在他們看來,實在也只能這樣思考了。「結束了。」——在他們身後,白茫茫的雪地上,染了一大片鮮紅的血花。藥師和尚在血花中微笑地合上了眼睛。此時,與蘆名族人的去向相反,在三代村的儲藏室里,在白雪反射出的幽光里,千繪和小笛雙手合於胸前,發誓道:「藥師大師……不,七位大師,請原諒。千繪和小笛一定會前往江戶,探聽清楚銅伯的秘密再回來。請大師安息吧。」數日後,有兩匹馬如箭一般從奧州的街道向南疾馳。往來的眾人,只能看見騎者是戴著袈裟頭巾的雲水,及頭巾下美麗的雙眸和漂亮的騎術。去江戶,去江戶——每一次馬鞭揚起,都帶著春風的氣息。不用說,這是從會津脫身趕往江戶的千繪和小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