駱湛有點不信剛剛自己耳朵聽到的,
就算面前這個閉著眼仰著臉兒還冷得有點微抖地「看」他的女孩真知道他的名字,也不該有人敢這麼喊他:不管在駱家還是在k大,駱小少爺脾氣是出了名地不好,沒哪個敢頭一回見面就這麼逆著毛摸他的雷區。
在駱湛眼神逐漸冰冷不善的時候,一聲懶洋洋的語調熟悉的回應,隨著女孩手裡手機屏幕亮起而傳出來:
「在了。」
「……」
駱湛停了兩秒,視線下移。盯著那個熟悉的交互界面,他輕眯起眼。
駱湛想起來了。
「駱駱」也是他們團隊開發過的ai助手的名字——int之前試驗開發語音助手app時,給這個ai程序命名的那個隊員為此差點「死」在駱小少爺手裡。
所以小姑娘剛剛不是在喊他,而是在喊她手機里那個採集了他的聲源作擬聲合成的ai助手。
但駱湛記得更清楚的是,這個程序他根本沒有開放商用授權。
駱湛皺起眉,「這是譚雲昶給你下載到手機里的?」
「……嗯。」
唐染應得很輕。
她聽得出來那人的語氣里好像有很不虞的情緒,而如果她之前的猜測沒錯,那這人應該就是int背後開發團隊的leader。
他現在是,對她用這個app不滿嗎?
一想到「駱駱」可能被收回,唐染不安地抿住唇,下意識地把手機護回懷裡。
駱湛再是個冷漠沒人性的脾氣,這會兒也做不出跟一個盲人小姑娘搶手機的事情。
他皺著眉把那個縮得更緊的小姑娘盯了幾秒後,輕嘖了聲,撇開眼。
「說吧,去哪兒。」
保住「駱駱」,唐染偷偷鬆了口氣。
她伸手去摸被自己護住手機而暫時放開的盲杖,語氣小心,「青岩路公交站。」
俯身把盲杖遞進女孩手裡的駱湛身影微僵了下,「……哪兒?」
唐染耐心重複:「青岩路,公交站。」
「……」
長這麼大還沒坐過一回公交車的駱湛面無表情。
幾秒後。
「打車不行么?」
「不,不行。」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臉兒微白,在這件事上格外堅持。
「?」
她咬了咬唇,輕聲說:「那我自己回去吧。謝謝你。」
「……」
駱湛感覺到一種莫名的躁意躥上來,像是血管里灌了岩漿一路帶著火燒進心口。
偏偏沒法發作,更無處著落。
他壓著躁意,一把按住女孩的盲杖,冷冰冰地笑:「怕我拐賣你?」
「……」
女孩沒有解釋,只閉著眼站在那兒。
不知道是冷得還是嚇得,小臉蒼白,唇色透著淡淡的嫣。被雨絲打濕的烏黑的發粘在她唇角,勾勒著本就極漂亮的五官,已經能看出一點將來會長成的明艷模樣的影子來。
駱湛心底那點煩躁又增幾分。
在原地站了片刻,他垂手摸向褲袋,然後在摸空時想起來——從實驗室走之前,他被譚雲昶煩得頭昏,接完電話後手機就被他隨手扔到了桌上。
所以根本沒帶。
駱湛沉默。
須臾後他垂眸,看向握著盲杖等他的小姑娘。
「那個語音助手關聯的導航地圖,譚雲昶給你下了么。」
「……?」
唐染微呆,朝駱湛的方向仰了仰臉兒。
在微妙的安靜里,唐染終於讀懂了駱湛的前因後果。
女孩嘴角輕彎起來。
她低頭,點了點手機,輕聲喚:「駱駱。」
「在了。」
「青岩路公交站怎麼走?」
「聽我指揮。」
導航就用著駱湛的聲音,冷淡懶散還大爺,但聽話。
駱湛:「……」
從今天起,譚雲昶在他這兒的棺材板釘實了。
以前駱湛被問起「人生里最恥辱的事情是什麼」時,從來輕嗤一聲懶得回答——駱家小少爺的人生里一路綠燈,怎麼可能有恥辱這種東西?
現在有了。
被一個盲人小姑娘領路,一路和她交流的ai助手叫「駱駱」……這些也就算了。
但連坐公交車的錢都是小姑娘給他付的。
原因也簡單。
等車的時候,唐染吸取經驗,預先問駱湛:「你帶零錢了嗎?」
駱湛從外套口袋裡摸出錢夾,掃了一眼,「……50的算嗎?」
閉著眼的小姑娘彎了彎嘴角。
過了幾秒,她不知道從裙子哪個暗線的口袋裡摸出兩枚涼冰冰的硬幣,拉過駱湛的手,放進他掌心。
駱湛本能要躲開女孩的手,但對著那雙微闔著的眼和帶一點輕顫的睫毛,他還是頓住了。
兩枚硬幣在他手心安靜地躺下來。
「每次一枚就夠了,不要多投,」女孩輕聲叮囑他,「另一枚給你回來時用。」
「……」
駱湛心情複雜。
小少爺這還是第一次被人報銷路費,總價兩元。
站在公交站的車棚下,駱湛收起硬幣也收起傘。
等了半天不見936路的影子,他餘光瞥著的女孩卻已經把單薄的身體縮得緊緊的了。
……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姑娘,家長是不給飯吃么?
看小姑娘冷得壓著顫,駱湛皺眉脫下外套。
拎在手裡遲疑兩秒,他把外衣往女孩那垂著微卷長發的小腦袋上一蓋。
「!」
眼前一黑的感覺唐染是不會有的,但是突然被套了麻袋似的觸感猶在。
她正心裡微慌,就聽被頭頂柔軟的布料隔在外面的那個世界裡,男生的聲調懶散而冷淡——
「衣服披上。旁邊阿姨已經指責我虐待女兒了。」
唐染微呆:這人聲音聽起來總是懶洋洋冷冰冰的,還帶著點少年感,但是站在她旁邊看起來會像她爸爸嗎?
百思不得其解,唐染只能慢吞吞地把頭頂的外套扒拉下來,然後穿了進去。
琥珀雪松的淡香染上她被外套揉得微亂的長髮。
外套壓下女孩的裙擺,衣服下沿遮住微微起伏的臀線,蓋過腿根。袖子對她來說有點長,這樣垂著的時候,手指尖都看不見。
果然像個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兒。
「……」
停了幾秒,駱湛慢慢收回眼。
「叮啷」一聲,硬幣落進投幣箱里,發出清脆的聲響。
車門關上。
這一站上來的只有唐染和駱湛兩個人,但車上的座位已經都坐滿了。
公車司機注意到唐染手裡的盲杖,開車之前回頭往車裡看了一眼才轉回來,對駱湛說:「中間有愛心專座,讓佔了的人讓讓位置吧。」
「……」
駱湛自然不知道公交上的愛心專座是個什麼設定,但不妨礙他視線轉過一圈,就看到車裡那些顏色明顯不同於其他多數椅子的乘客座椅。
他敲了敲女孩兒的盲杖,然後隔著自己被她穿在身上的外套扶住她纖細的手腕,「跟我過來。」
唐染聽話地點點頭。
駱湛領著她,停在第一張愛心專座前。
坐在上面的是個流里流氣的年輕人,染著奶奶灰的頭髮,還有顆藍鑽的鼻釘。他戴著耳機翹著二郎腿,絲毫沒有佔了愛心專座的不安,反而把公交車坐得像單人專列。
駱湛懶著眉眼停下來,屈起食指叩了叩那個年輕人臉旁邊的車窗。
年輕人皺眉,一邊回頭一邊拽下耳機,「有事?」
駱湛懶得搭理對方挑釁的口吻,只側了側身,讓出被自己扶著手腕的女孩兒,「勞駕,讓個座。」
如果讓k大少年班的同學聽見這句,那大概不少人要嚇得嗆了水——
認識這麼些年,他們什麼時候聽過駱小少爺說一句「勞駕」了?
但這年輕人顯然不覺得自己受了什麼「殊榮」,他掃了唐染一眼,在女孩好看的眉眼上停滯幾秒後,年輕人反而桀戾地冷笑了聲。
「這小瞎子是你女朋友啊?這麼照顧?我要是不讓——你能怎麼的?」
「……」
唐染到此時哪裡還會聽不懂發生什麼了。她遲疑地抬手反扯了扯駱湛的衣角,「只有兩站路,我站一會兒就到了。」
駱湛沒動作,任小姑娘攥著自己衣角,他眼神微冷地望著年輕人,「是不是和你有關係么。」
年輕人肆意地打量唐染,轉回來後笑得噁心,「要是給我自己的馬子我就讓了,給別人的,我當然不——」
「讓」字未出口,就被「砰」的一聲悶響和緊隨其後的痛哼蓋了過去。
唐染什麼都看不到,只聽見周圍幾聲陌生人的驚呼,隨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