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一章 早晨八點鐘

萊登庭的園丁威廉這個人一向鬱鬱寡歡,謹小慎微。

威廉認為,凡事不必操之過急,尤其是那些事關生死的大事,譬如替玫瑰花驅殺蚜蟲,若操之過急,反而得不償失。在採取行動之前,必須要將各種可能性考慮周全,小心地進行研究,尤其是要做好最壞的打算。

夏日的早晨,威廉垂頭喪氣地凝視著玫瑰花,足足看了45分鐘。很快,他覺得胸有成竹,準備開始動手。

「你每次滅蚜蟲之前都要先點數嗎,我的朋友——威廉?」一個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。

威廉正悶悶不樂地俯下身子,看著遭到蚜蟲侵襲的雜交茶香玫瑰,聽到聲音連忙轉過身來。他最討厭在關鍵時刻有人搭訕,來者的言辭透著股熱情,更是讓他無法忍受,整個心情都被攪壞了。而且,他匆忙轉身時,偏偏又碰到了另一叢玫瑰,被花刺扎得生痛,所以這會兒他簡直煩透了。

「我沒數它們!」他粗魯地說道,接著又低聲罵道,「該死的薛林漢姆先生!」

「哦!我還以為你要先數好數呢,」來者叼著一根大煙斗,一本正經地說,「威廉,你一共捉了多少只蚜蟲?我估計得有幾千隻了,是吧?毫無疑問,對於喜歡安靜的人來說,這個愛好倒是很有意思,就像集郵一樣。你集郵嗎?」

「不。」威廉憂鬱地盯著一隻蟲子。他這個人顯然不健談。

「真的嗎?」對方來了興趣,「我曾經迷上了集郵。當然,那時我年齡還小。不過集郵的確很無聊,這點我和你的想法一樣,」他順著威廉的視線望去,繼續輕快地說,「哦,一隻早起的蟲子!它無視自己的使命和所有規則,拒絕成為早起鳥兒的口糧。多麼沒有職業道德啊!我們從這隻蟲子身上能學到一些教訓,威廉,不過我得再仔細想想。等我把這個道理想明白,再回來告訴你。」

威廉生氣地嘟囔了幾句。在這個世界上,他討厭的東西還真不少,但羅傑·薛林漢姆先生絕對算得上是頭號討厭的人物。

羅傑·薛林漢姆對威廉的強烈不滿無動於衷。他把雙手深深插進無比破舊的灰色法蘭絨長褲口袋,優哉游哉地穿過玫瑰花圃,他那張大嘴叼著格外令人討厭的大煙斗,在那吞雲吐霧一番,將滿園芬芳毀之殆盡。他對威廉的憤憤然絲毫不予理會,早已忘了這個人的存在。

許多人認為,在夏日裡,早晨8點是最美好的時光。他們說,這時候不冷不熱,再過一兩個小時就會熱得冒煙。而且,在這個時候,葉子和花瓣上落滿了露珠,賦予詩人大量靈感,又不至於讓他們6點就起床。這裡面的學問值得思考。

在本故事的開頭,羅傑·薛林漢姆先生就已經對這門學問進行了一番實踐。

不過,羅傑·薛林漢姆可不是詩人,絕對不是。但他的身份也好不到哪去,他是一位作家。在夏天的早晨,拋開其他事情不說,8點鐘的玫瑰園究竟是什麼模樣,對於作家來說也不是什麼稀罕事。羅傑·薛林漢姆一邊觀察,一邊在心裡記錄這些景象。

趁著這當兒,讓我們來觀察一下他這個人。我們很快就會頻繁接觸到他,而第一印象往往很重要。

乍一看,人們或許還沒來得及觀察他的身體特徵,就被他那無限充沛的精力吸引了注意力。羅傑·薛林漢姆這個人顯然充滿活力,他似乎喜歡分秒必爭。不管他做什麼事,都好像傾注了畢生的精力似的。此刻,他正仔細地觀察這座玫瑰園,他全神貫注的樣子會使你認為,他正用心記錄這一切。至少可以打賭,每個花圃有多少株玫瑰,每株玫瑰開多少朵花,每朵花上有多少只蚜蟲,他事後一定能如數告訴你。不管他的觀察力是天生的,還是後天練成的,總之功力達到了驚人的水準。

從外表上看,羅傑個頭比一般人稍矮,身材粗壯結實,臉形不長,長得偏圓,一雙灰色的眼睛閃著狡黠的光芒。他身披破舊不堪的老式諾福克上衣,下身的長褲也舊得不像樣,顯得有些古怪,不合傳統,扭捏而不自然,但也不至於到矯揉造作的地步。他嘴角叼著短柄的大煙斗,那煙斗彷彿就長在他身上似的。他年齡介於30歲到40歲之間,在溫徹斯特讀完中學後,在牛津上的大學。他對自己的讀者大眾嗤之以鼻(至少他曾經這樣說過),據出版商統計,他的讀者數量驚人。這就是我們的羅傑·薛林漢姆先生。

這時,屋後的玫瑰園和草地之間寬闊的礫石小徑傳來腳步聲,聲音越來越近,把羅傑從清晨的沉思中喚醒過來。接著,拐彎處走出來一個肩膀寬闊的人個頭年輕人,他滿面春風,笑容可掬。

「天哪!」羅傑吃驚到了極點,「亞力克!你竟然比平時早起了一個半小時!今天早上你怎麼了?」

「這個問題我也正想問你呢,」年輕人咧嘴笑道,「自從我們來到這裡,這可是我第一次在10點之前見到你。」

「我們才來了三天。不過你說的倒也沒錯。順便問一句,我們可敬的主人去哪了?他每天早餐之前,都要在化園裡耗上一個小時,這個習慣可真是讓人惱火。至少他昨天傍晚詳細地告訴過我。」

「我不知道,」亞力克心不在焉地說,「不過你來這裡做什麼,羅傑?」

「我?嗯,我在工作,研究本地的動植物群,不過動物群行家是威廉。你要知道,你應該跟威廉好好聊聊,我敢肯定,你們會有許多共同語言。」

兩人邁著步子,一起朝花圃間走去。

「你在這個時間工作?」亞力克問道,「我以為你那些廢話都是在午夜到凌晨之間寫出來的呢。」

「你真是個文學眼光敏銳的年輕人,」羅傑嘆了口氣說,「很少有人敢把我寫的東西稱作廢話,儘管我們心裡都明白,那的確是廢話,不是嗎?不過,看在上帝的分上,可不要跟別人這麼說,我的收入就全指望書的銷量了,這你也知道。萬一這話被傳開了,亞力克·華生覺得——」

亞力克開玩笑似的朝作家的胸口給了一拳,「哦,天哪,別說了!」他嘟囔著說,「你嘴巴就沒有停下來的時候嗎,羅傑?」

「當然有,」羅傑遺憾地承認道,「睡覺的時候。這對我來說真是一大考驗。所以我才討厭上床睡覺。不過你還沒告訴我,為什麼起這麼早?」

「我睡不著。」亞力克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。

「哦!」羅傑停了下來,仔細打最起同伴的那張臉,「亞力克,來,我得研究研究你了。如果給你帶來不便,我深表歉意。步過,我對英國公眾是負有責任的,對墜入愛河的年輕人也是如此。所以,或許你得告訴我,究竟是什麼原因,使你這麼早就爬起來糟蹋這美麗的花園?」

「啊,打住,你這傢伙!」那位墜入愛河的年輕人臉紅得熱辣辣的,咆哮著說。

羅傑愈發對他來了興趣。

「剛訂完婚的雄性動物有這樣一些習性,」他低聲說,「第一,所有習性和本能都顛倒過來,比如早起呼吸新鮮空氣,而不是繼續在床上悶頭大睡。第二,無緣無故地攻擊最親近的朋友。第三,被問到最簡單的問題時,就變得面紅耳赤。第四……」

「請閉嘴好嗎?否則看我把你扔到花圃里去。」亞力克不耐煩地嚷道。

「好的,我不說了,」羅傑連忙說,「但我也是為了威廉好啊,請你理解我。我覺得,威廉一定不希望看到我踩到他的寶貝玫瑰花從。這一定會使他抓狂的,這事兒想想都讓人覺得害怕啊。順便問一下,你怎麼從門房那邊走過來呢?你不是應該從大宅里走出來的嗎?」

「今天早上你可真夠好奇的啊,」亞力克笑著說,「既然你想知道,好吧,我早上去村裡了。」

「這麼早?亞力克,你有點不對勁啊。好了,不過你究竟到村裡去做什麼?」

「去——好吧,既然你非要知道,我去寄封信。」亞力克無奈地說。

「哦!郵遞員都會例行上門來收,你竟然都等不及,什麼信這麼重要、這麼緊急?」羅傑饒有興緻地問,「現在,照我說,你是不是把這封信寄到《泰晤士報>去了?」

「太神奇了,,福爾摩斯!你怎麼猜到的啊?」

「我的那些方法你都懂的,華生。只要把那些方法應用到分析中去就行了。好了,亞力克·華生,我說的對不對?」

「其實不是,」亞力克很快又說,「我把信寄給了我的出版商。」

「好吧,我只能說,這封信你本來是要寄給《泰晤士報》的,」羅傑憤憤地反駁,「事實上,我不介意再補充一句,你自稱信不是寄給《泰晤士報》,根本就是在拿我尋開心。你在這裡認認真真地羅列了一大串事實,都表明你那封該死的信是寄給《泰晤士報》的。然後你突然改口,平靜地宣布說信是寄給你的出版商。如果事情真像你說的那樣,你為什麼要給出版商寫信?你肯定也知道,答覆出版商的話,拍份電報不是更合適嗎?」

「你不嫌累嗎?」亞力克不耐煩地嘆了一口氣,說,「你嗓子沒事兒吧?我覺得你應該……」

「哦,是的,我真的很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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