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黑風高,於明輝跌跌撞撞回到了寂靜無人的月牙湖別墅。進門後,他沒有開燈就直愣愣地倒在床上,彷彿體內的血液已全被抽空。他獨自躺在床上,出神地望著天花板。淚流不止。此刻,他的心像正在被一把鋒利的刀子一片片地切碎。韓露是為了保護他而犧牲的,眼睜睜地看著韓露死在眼前,他卻什麼都不能做。韓露的話不斷地在耳邊響起:不能暴露,否則她的犧牲將毫無意義。於明輝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,但他明白,唯有渡江部隊順利登陸,才可以讓韓露真正閉上眼睛。
這一夜,紫金山小樓那個關押過韓露的房間里通宵亮著燈,遠遠看去,像餓狼幽綠的眼睛,讓人心底不由得生出一絲恐慌。綁過韓露的椅子還在地上,牆壁四周滿是凌亂的彈孔,地上是一灘凝固的血跡。王松山站在椅子旁邊,做現場分析。羅美慧在一旁看著,表情凝重。此外,還有一個現場分析人員,穿著軍裝,在給地上的彈殼拍照。
「地上的彈殼,和射入牆內的子彈數量是一致的。現場一共打了五槍,一槍射中韓露,另外四槍——」王松山說著起身,指著牆壁和天花板的四處彈孔:「分別射向這兒,還有天花板。」
羅美慧轉臉看向分析人員,投去探詢的目光。分析人員仔細看完肯定道:「根據子彈入射角度分析,四顆子彈都是從椅子這個位置上打出去的。」
羅美慧有些意外:「是韓露開的槍?」
身邊的王松山開口了:「很明顯,於明陽一進來首先解開了捆綁她的繩子。」
邊說邊彎腰揀起地上的繩子拽了拽:「繩子沒有磨斷的痕迹,而韓露自己不可能解開,唯一的可能就是於參謀長幫她解開的。我認為是在於參謀長解開繩子後,韓露搶了他的佩槍。」
羅美慧沉吟一下問道:「槍上的指紋驗過了?」
「驗過了,槍上有於參謀長和韓露兩個人的指紋。」
王松山見羅美慧點頭,繼續道:「根據現場情況看,應該是韓露搶槍之後要殺於參謀長,被於參謀長擋開槍口。所以四顆子彈都沒有打中於參謀長,而是射入牆壁和天花板。」
羅美慧抬頭看向天花板,天花板上果然有兩個彈孔。
「躲過這四顆子彈以後,」王松山指著椅子的位置,「於明陽在這個位置,搶回了槍。根據椅子挪動的位置,可以判定,在韓露開槍之後,於明陽用盡全力拖拽著她,往自己的方向拉拽,奪槍。韓露本身的重量,足以造成椅子的大幅度移位。於明陽奪回槍之後,便向韓露開槍。屍檢報告顯示,子彈穿胸而過。這證明,於明陽沒打算開第二槍,一槍斃命。」
羅美慧看著地上的血跡:「這麼說,韓露確實是於明陽殺的。她要殺於明陽為於明輝報仇沒錯,可是於明陽為什麼一收到那封信就立刻來到這裡?」
聽羅美慧這麼一說,王松山雙手交叉胸前,摩挲著下巴:「會不會是他倆有過什麼交易?殺人滅口?」
羅美慧眼中閃現一絲懷疑:「你要搞清楚,他只知道韓湘怡,不知道韓露。而我在信里寫的是『韓露危險』,他既然第一時間趕來說明他知道韓露是誰。難道……他真的是於明輝?」
王松山想了想,一臉不可思議:「如果他是於明輝,怎麼可能會殺掉韓露?還是一槍致命?從傷口看,那可是狠手呀!」
羅美慧皺起眉頭,沉思。
夜裡,保密局的號房裡陰暗潮濕,李長維鬍子拉碴靠在牆上,閉目養神。門開了,一個特務守在門邊,王松山跟在身後嬉皮笑臉走進來。李長維睜開眼,白了他一眼,厭惡地看著他,一聲不吭。王松山嬉笑著說:「李處長,習慣了要塞的熱鬧,這幾天,未免寂寞了吧?」
李長維朝地上啐了一口:「有屁就放,別給我演戲!」
王松山笑道:「怕你孤獨,給你找了幾個伴兒。」
說著回頭呵斥道:「帶進來。」
李長維一愣,向外看去。門口,特務押著白鯽和三四個共黨嫌疑犯走進來。其中一個傷勢嚴重,其他人都是傷痕纍纍。李長維忍不住大罵:「王松山,你他媽的要幹什麼?」
王松山假裝客氣地說道:「不好意思啊,地方不夠,單間的待遇,到此為止了。」
李長維憤然起身,撲過去:「你們這些畜牲!快放老子走!」
沒等他撲到王松山身上,一個特務過來,一推,吧唧,李長維摔倒了。王松山冷冷地指著受傷的共黨嫌疑犯:「再耍你的狗脾氣,我讓你和他們一樣!」
頹然倒地的李長維眼裡全是怨恨。
第二天剛上班,一夜未睡的於明輝找到康大光,關好辦公室的門窗,一屁股坐在沙發上,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。康大光詫異地看著他問:「你不要急,慢慢說,發生什麼事了?」
於明輝滿臉慌亂:「我把韓湘怡打死了……韓湘怡就是韓露,她們原來是一個人……我,我也不知道,我怎麼就……殺了人了……現在我一閉眼,還是滿地的血……」
聽見殺人,康大光吃了一驚:「你定定神,說清楚點,韓露就是韓湘怡什麼意思?」
於明輝使勁咽了口吐沫:「事情是這樣的,我收到一封信,上面寫著韓露遇險幾個字,還寫著地址。然後我就去了,結果發現韓湘怡一個人被綁著,我把繩子解開,她搶了我的槍要殺我,我擋開了……然後,然後不知道怎麼回事……好像是我把槍給搶回來,就把她給打死了……」
「韓露是誰?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
康大光顯然還沒明白過來。於明輝黯然地小聲說:「韓露是我弟弟的未婚妻。」
康大光驚訝地叫出聲:「於明輝?」
「嗯。」
於明輝懊惱地嘆氣:「他死之前跟我說,他有一個叫韓露的未婚妻,在江北,跟他都是共產黨……讓我日後遇見時務必替他照顧韓露……」
康大光這才恍然:「是這樣啊。」
見康大光沒有大的反應,於明輝裝出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:「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她就是韓湘怡。我更沒想到,她會搶我的槍,要殺我……」
康大光頓了頓:「看來韓露是想殺了你,為於明輝報仇。」
說著彷彿又想起什麼:「這麼說剪斷你剎車線的人就是韓露?好險哪,這麼長時間,一個敵人就在身邊,你我竟然毫無察覺!共匪太可怕了!」
於明輝一臉焦慮:「我,我殺了她……我怎麼向我弟弟交代啊……」
康大光沉吟了一下,想了想:「沒事,這是好事。她那樣的人如果留著亂說話,很多事情我們會很被動的。」
於明輝垂頭,做出心煩意亂的樣子。
康大光正要安慰他,一個衛兵進來報告:「司令,保密局羅處長來了。」
康大光皺起眉頭:「在哪兒?」
衛兵答:「於參謀長辦公室。」
於明輝眼神中閃出一絲驚慌,求助地看著康大光:「她又來幹什麼?」
「你先在這兒待著,我去會會她。」
康大光說罷起身出門。
於明輝一個人站在康大光辦公室的窗口處,警惕地看著外面的情況。不一會兒,電話響了。他回身看,沒有接。繼續看著窗外。
「叮鈴鈴……叮鈴鈴……」
電話一直響著。他想了想,走過去,接起來,還沒有來得及說話,就聽見電話那頭一個男人公事公辦的聲音:「康司令,您交代的事情已經全辦好了。存款會分四批轉到美國銀行,戶頭用的是您夫人的名字。登機的時間是一周後的晚上七點,地點不變,上海機場。」
沒等於明輝反應過來,電話掛了。他很意外,忽然,他的視線停留在眼前桌上放著的一份檔案袋上。這份檔案反方向對著他,他側過腦袋,看過去,接著把它拿起來,見檔案袋上寫著:「南京航運公司。」
他詫異地打開檔案袋,裡面竟是幾張去上海的船票。於明輝重新把東西放回原處,若有所思。
參謀長室里,羅美慧在獨自等於明輝。她一邊等,一邊端詳屋裡的情況,似乎想要找出什麼希望看到的東西。不一會兒,康大光拉著臉進門。羅美慧趕緊招呼:「康司令。」
康大光點點頭,陰陽怪氣地問道:「羅處長,今天來,又要抓誰啊?」
羅美慧臉上有些尷尬:「不敢,美慧是來找於參謀長聊天的。」
康大光搖搖頭,話裡有話:「長江大戰在即,你倒是有閑心啊?」
「卑職是想了解一些情況,這才……」
還沒等羅美慧說完,康大光就瞪大眼睛打斷:「了解什麼?他一天到晚忙得腳打後腦勺,還得24小時給你們保密局做解釋,是不是?」
羅美慧抬頭看康大光身後,心裡疑惑於明陽哪裡去了,但表面還是賠笑道:「康司令,您誤會了。」
康大光眼一瞪:「誤會?長江的炮聲很快就會在我們耳朵邊上炸響了,你們保密局不是替黨國分憂,而是天天攪局!這是誤會嗎?我問你,李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