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03 QUANDARY 第四節

我在店裡挑了幾套衣服,又去相熟的美髮沙龍剪頭髮。阿尚是我的髮型師,今天沒有預約就來了,他很意外,我告訴他晚上我有重要的活動,於是他很快抽空出來替我修剪。

他問我晚上穿什麼衣服,我把在專櫃試衣時拍的照片從手機上調出來給他看。女人最喜歡的兩個地方,一是美容院,二是美髮沙龍,這兩個地方都是女性天然的港灣,被人輕聲細語的侍候著,把皮膚打理好,把頭髮打理好,變得更漂亮更光彩照人,過程雖然冗長,但是結果令人愉悅。

阿尚有一搭沒一搭跟我聊天,主要是我逗他跟我說話,因為我其實知道自己心裡有點發慌,我需要讓自己鎮定下來。

等做完頭髮和美容,差不多已經是黃昏時分,天色晦暗,空氣沉悶,雨還沒有下下來。我開車去本市最奢侈的酒店,路過某幢寫字樓的時候,想想還是打了個電話給小許,跟他說:「我在你們樓下。」

小許猛吃了一驚,一時都有點吱吱唔唔,好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似的。

「沒事,就是一些零碎東西,上次你沒拿走,我給送過來了。」我很平靜的說:「你下來拿吧,要是沒時間,我就擱保安這兒,回頭你有空再取。」

「不不,鄒小姐,我下來拿。」

我抱著一個紙箱下車,穿著十厘米的高跟鞋,還有超級短的裙子,連走路都恨不得走不利索,何況還抱著個礙事的大紙箱,保安連忙迎上來幫忙,問我:「小姐您去幾樓。」

「不用了,我等人。」

小許很快搭電梯下來了,我把紙箱子給他,說:「就這些了,應該沒漏什麼。」

小許很客氣的向我道謝,猶豫了兩秒鐘,又問我:「鄒小姐有沒有時間,蘇先生就在上頭,要不……您自己給他更好一點。」

我一點也不想見蘇悅生,我說:「我懶得上去了,你拿上去吧,要是他沒問起來,別說我來過,就當鐘點工收拾的。算了,這些東西他肯定不用了,你替他扔了也成。」

小許畢竟憨厚,張張嘴,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,我已經揮揮手走了。

人一旦自暴自棄起來,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,山窮水盡的時候,不過就是咬一咬牙,把自己不當人,就熬過去了。

我到酒店前台,開了一間蜜月套房,因為是蜜月套房,所以酒店還送了香檳。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,先開了酒倒了一杯喝。

第一次喝香檳是十六歲的時候,媽媽帶回來的香檳,慶祝我考試上線。我們那所高中還是挺重視學習的,從高二開始就有無數次所謂的模擬考,然後以本校歷年的高校錄取率來劃定分數線,超過那個分數線的稱為上線。如果每次考試都上線,那麼在高考考個本科大學,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。可惜我成績一般,每次都跌跌撞撞,大部分時候都不能上線。

老師都知道我家境好,家裡有錢,他們也不管我,反正我媽可以掏錢讓我念大學,老師每天盯著的都是陳明麗那樣的好學生,指望她們考北大清華,然後名字寫在光榮榜上,替母校爭光。要是再出個全市狀元,那就更好了。

高考終於結束了,十八歲的少女對一切都覺得新鮮,他教我怎麼樣吃西餐,拿刀叉,坐下來的時候,腿一定要併攏,站著的時候,腰要挺直。男人替你拉椅背的時候,輕聲說謝謝就可以了。

那時候我在想什麼呢,快快上大學吧,上大學就是大人了,上大學我就自由了,我就可以想幹嘛幹嘛了。

我喝了好幾杯香檳,微醺的時候我想起了陳明麗,我終於想起來了,她高考失誤,考了566分,這個分數也足夠上一所不錯的大學了,可是陳明麗平常起碼能考660分以上的啊,分數出來的第二天,她就跳樓死了。

我覺得我的記憶支離破碎,我記得的部分跟另一些我記得的部分完全不一樣。我明明記得是她帶著我去見程子良,我明明記得暑假的時候,我跟她和程子良一起吃飯,我明明記得,她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學,然後,就渺無音訊。

我一定是喝醉了,可是我的酒量,幾杯香檳是喝不醉我的。

我打了個電話給賀源濱,沒等他說話我就搶著說:「賀總,房間我開好了,在XX酒店的2501,你快點來吧,你說不願意等女人,所以我在這兒等你。」

我是笑嘻嘻掛上電話的,然後繼續喝香檳。我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,總之房間外頭的燈越來越亮,城市的霓虹燈都亮起來,五顏六色的招牌,高高低低的樓宇,蜿蜒燈河似的車道,所有的一切,都明亮而通透。

房間里有一捧玫瑰,香氣馥郁,夾雜著香檳微甜的酒香,中人慾醉。

良辰美景啊,而我在這裡等著出賣自己。

我把高跟鞋踢掉,自己倒在那張大床上,空空的香檳酒杯貼著我的臉,這個人,再不來我真的要睡著了。我又不是睡美人,睡姿不見得好看,難道他真有興緻吻醒我么?

門鈴聲終於響起來,我振作精神從床上跳下來,赤著腳就去開門。我媽說過,哪怕心裡不痛快得想死,臉上還得帶個笑意,這樣男人女人都不敢隨便踩你。於是我就掛著那樣一個高深莫測的笑意,打開了房間的大門。

房門外頭是蘇悅生,其實一看到他,我就笑不出來了,所有的表情都不由自主僵在了臉上。

蘇悅生上下打量了我一眼,玄關處的牆面上鑲著幾何圖形的鏡子,我從鏡子里看到自己的狼狽,剛剛在床上滾過幾圈,那條特別短的裙子,簡直都快揉到腰上去了,我尷尬的把它往下扯,怎麼扯也扯不到太長,我下午剛剛精心做過的頭髮也弄亂了,蓬蓬好像一堆亂草,總之要多難看有多難看。

這種當頭,只好我自己先找台階下,我訕訕的問:「你怎麼來了?」

蘇悅生沒回答,走進房間,看了看冰桶里的那支香檳,然後又從床上撿起那隻酒杯,擱在餐几上,他瞧了瞧我胡亂踢在床前地毯上的那雙高跟鞋,最後,才又拿起另一隻乾淨的酒杯,替自己斟了一杯香檳。

我看著他慢條斯理喝香檳,簡直想揀起自己那隻高跟鞋,就往他額頭上砸去。

這個混蛋!

喝完了一杯香檳,蘇悅生才說:「說吧,到底什麼事。」

我把手機拿起來,飛快的翻了翻通話記錄,然後對他說:「沒什麼事,我就是打錯電話了。」

蘇悅生冷笑一聲,說:「別說你只是喝了幾杯香檳,哪怕你醉得要死,也不會打錯我的電話。你既然要裝,那就在這裡慢慢裝。」說完他就起身要走,我連忙抓著他的衣袖:「我錯了我錯了,你別生氣。」

我磕磕巴巴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,本來這件事就並不複雜,可是因為心虛,所以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這事說清楚。蘇悅生聽完之後沉默著,倒沒有表態。我一時有點僵,只好訕訕的拿起香檳又替他倒了杯酒,他卻碰也沒再碰那杯酒,過了好一會兒,才對我說:「這是最後一次。」他說:「我希望你以後別再耍這種心計了,下次我也不會再管了。這次就當是分手禮物。」

我用很輕的聲音說:「謝謝。」

這時候他才拿正眼看我,其實也就是瞥了我一眼,被他這麼一看,我突然犯了蠢,問他:「今晚你不留下來么?」說完我自己都覺得後悔,恨不得將舌尖咬掉。

蘇悅生笑了笑,就是他平常的那種笑,最讓人覺得可惡,他說:「七巧,我說過,我不想再見你了,真的很煩。」

我低著頭送他出門,他走的很快,關上門之後我才覺得有點傷心。事情就這麼解決了,我應該高興才對。我一直很擔心,蘇悅生會大發雷霆,我這麼一點淺薄的心機,當然會被他看出來,不過他還是來了,其實我就是想給自己找個台階下,他順勢給我個台階,我又覺得很難過。

我把酒店送的那瓶香檳都喝完了,不知道去了多少次洗手間,我記得我在浴缸里差點把自己淹死,幸好我拽住了旁邊的電話,借那一點點力,又抓住了扶手,電話線被我拉得老長老長,裡頭的忙音一直嗡嗡響,聽筒掉進了水裡,我不顧也不管,大聲的唱歌。我都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麼回到床上睡著。第二天我正在前台辦退房,程子良給我打電話,我不願意接,按了掛掉,過會兒他又打,我又掛,等他打第三遍的時候,我不耐煩了,在電話里朝他發脾氣:「你能不能不來煩我了?你到底有什麼身份立場來管我的事?」

他沒有再說什麼,程子良到底是有自尊心的,不會刻意的糾纏。

我回到濯有蓮上班,心浮氣燥,處處都看不順眼。員工們都知道最近我心情不好,所以個個都斂息靜氣。只有阿滿敢來找我麻煩,讓我跟他一塊下酒窖點紅酒。特別貴的酒每季度盤存一次,要由我親自簽字,這原本是規章制度。我也不敢反駁,只好跟阿滿一塊去酒窖盤存。

酒窖裡頭是恆溫恆濕,人不會覺得特別舒服。架子上密密麻麻一支支紅酒,好些都積著厚厚一層灰塵,據說這也是慣例,好的紅酒,不興常常拿出來擦瓶子的。而是客人要喝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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